聯姻後花嫁 番外之三

        ◎可搭配BGM:【蟲師】続章──小春日和

 

        *****

 

 

 

他覺得他應該被世界遺棄。他身邊沒有人,他眼前有一條線,硬生生橫在他那裡,他跨也跨不過去。他想了想,線那一頭的人對著他招手,殷殷切切誠誠懇懇的希望他過去,可他環視了一下整個空間,他覺得想要自己一個人呆著。所以,不是世界要放逐了他,而是他把自己丟到了另一邊。

 

整個人都提不起勁。

吃早餐的時候、開車上班的途中、停紅綠燈的時候、停車的時候、進到公司的時候、不得不和員工打招呼的時候、放下公事包的時候、開會的時候、非得說話的時候、聯絡公事的時候……

他覺得自己真像個機器人。因為他這般懨懨的樣子,也沒人會主動和他說話,說個沒兩句就會被他──褚冥漾──的冷淡凍至三尺之外。誰也不想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說,他覺得他應該被世界遺棄。

被遺棄的理由很簡單,他只是先遺棄了自己。

他想走了。

他想去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是誰的地方。

 

那裏的世界是他能被包容的世界,沒有界線,無人過問界線,也就無從畫起界線。

 

沒有人會問他從哪裡來,他將要往哪裡去,他是誰,做過什麼,他想要做什麼,他喜歡什麼,他談過感情嗎,他愛過人嗎,他養過寵物嗎,他喜歡看書嗎……沒有,沒有任何認識的人的地方,一方能給他最深刻安寧的地方。

可他又想,如果去了那裡,發現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樣呢?如果那裏有人懇切地問他,向他提問,叨擾他,說要與他作伴呢?

又如果,那裏一個人也沒有呢?

他只是想找到一個他能歸去的地方啊。

真是,一切都讓人提不起勁。

想像的時候,記憶的時候,出發的時候,回過神的時候,窗外已經又一片灰暗了。

他突然害怕起這樣的黑暗。

這一切是來的這麼突然,窗外太黑了,黑夜就是床鋪上的大棉被,蓋了整片天地,連最後一絲餘暉都像翳入了天邊最遠的被角了。於是他伸手想去掀開蓋住的黑幕,一伸手出去卻抓了兩字徒勞,他滿臉淚痕,在總務科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覺得一切都是那樣沒勁。

他出了公司,又晃悠晃悠的回到了家裡,他姊姊出國去了,他爸也出差了,平時會在家的另外兩人,今天卻是誰也不在。

 

如果,那裡一個人也沒有呢?

 

他被叫醒的時候才稍微意識到他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他快睡著時也沒意識到自己即將睡過去,當他意識回到他身上的時候,他身體對冷的知覺也回到了他身上,於是他不好受的皺起鼻子,打了一個噴嚏。

大冬天的,也沒開暖氣,理所當然。冰炎愣了一下,急急忙忙脫下身上大外套就往褚冥漾身上裹,他只聽見啪噠和咚匡兩聲什麼重物落地的聲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剛出門買菜的冰炎手上提的塑膠袋,冰炎一急,什麼都顧不上,只想著脫下外套,也就沒注意手裡還拿著食物。

「學長,東西……」

「還冷嗎?」

「……那個、東西……」

「嗯我等等再撿,你怎麼了?」冰炎想問的東西還很多,只不過最後只濃縮成了這麼一句而已。他本來也就不多話,多起話來的關心雖然是他的關心,卻不是能傳達他心情的話語。短短一句怎麼了,就是褚冥漾目前能聽懂最豐厚的表達了。

剛剛冰炎打開家門,燈火未明,以為褚冥漾還沒回來,未開燈的視線不佳,扶著門一邊脫下鞋子,模糊線條裡卻猛然讓他驚覺有著比黑灰色更沉重陰鬱的色澤倒在沙發上。

當他發現那個比黑色更融入黑暗的人是褚冥漾後,冰炎胸口一酸,全身都跟著一起泛麻了。

好像一切的一切,一不小心就會被奪走一樣,令他害怕。

買回來的東西散在地上,冰炎跪在沙發前,心裡突然一陣無力。他不敢開燈。剛才,當他發現他很害怕時,他竟然有一種「終於結束了嗎?」的想法,這想法太過快速的閃逝在他腦中,卻又偏偏讓人無法忽視其重量。他被褚冥漾嚇到了,也被自己嚇到了,嚇到不敢去開燈。

冰炎抬起手,依舊以一個跪著的姿勢搓揉著褚冥漾的肩膀和雙手。

褚冥漾不冷了,而他自己卻逐漸失去溫度。

他不敢開燈,不敢去確認褚冥漾的狀況,也不敢確定自己的表情。

他怕自己也木然的跟褚冥漾有一樣的表情,那這樣,他們兩個都會死亡的。

「你們兩個怎麼不開燈?」婦人的聲音,伴隨著突然燈火通明的室內,啪噠一聲的開關聲,把冰炎和褚冥漾都打回了現實中,一切原形畢露。

看清楚兩個人的動作,白陵慈沒做什麼推測,只是第一個直覺覺得褚冥漾可能怎麼了:「漾漾?」然後快速的關上門走了過去,冰炎愣愣回過神這才開了口。

「媽沒事,他只是不小心在這裡睡著了,我怕他冷。」

白陵慈心中淡淡的不贊同,但是表情上卻是不動聲色。她邊開了暖氣,邊思考了一下子,才組織了要說的句子。

「漾漾啊,下次記得開暖氣比較不會感冒喔。」她將落在地上的東西放在放在桌上,在褚冥漾旁邊落座。

她方才確實是有一絲不悅,差點就脫口說出了“你要睡怎麼不回去房間睡”這種話,或是“幹嘛不開暖氣不知道容易著涼嗎”這種質問。如果一緊張真的說出來,整件事應該會更不好處理吧。

褚冥漾會睡在客廳,可能就是某種事情的預兆,比如他今天怎麼了,或是他本能地不想一個人。既然如此,如果還用那種在他耳裡聽起來相當負面的責問法關心他,褚冥漾只會更沮喪,把自己往自己的世界裡逼去而已。

白陵慈心裡還是有些難受的,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孩子,教她怎麼放心的下。像今天這樣,她不過是和朋友出門敘舊,晚了一些回家,褚冥漾就這樣使她心疼。

「媽……我沒事,我只是有點累……」說著,褚冥漾揉了揉鼻子,將冰炎的外套脫了下來道了謝還給他,冰炎也沒表示什麼,說了句他去放東西,拿著桌上買回來的食材和日用品走到廚房去了。

還在客廳裡的兩個人也沒說什麼,隔了一陣子,白陵慈才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地笑著拍了拍褚冥漾的腿問著:「漾漾啊,明天陪媽媽去買菜吧?我剛剛想到忘記叫冰炎買鮭魚啦,你姊姊明天要回來,你們兩個都喜歡吃,好不好?」

這問句一出口,白陵慈就明顯感受到褚冥漾渾身的僵硬和強烈的抗拒氛圍,褚冥漾大腿肌肉緊繃了起來,雙手不自覺的十指相互摩擦著,然後又慢慢移到大腿摩擦,最後又放在鎖骨以及頸脖處來回撫著,遲遲不答話。白陵慈聽安地爾說過,當一個人侷促不安時,會傾向運用肢體來安撫自己的情緒,相當明顯的就是手指的安撫感覺,特別是撫摸鎖骨的位子。

褚冥漾很明顯地想拒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因為他也不想讓自己的母親難過,可是他又不想出門,所以焦慮起來。白陵慈笑了笑,內心一陣酸,緩緩又開了口:「唉呀,真是,你看看我這記性,真的是老了。你還要開車去載你姊呢!好吧好吧,那我自己去樂民市場買好了,那裏的魚比較新鮮。」

這段話卻讓褚冥漾顯得更不自在了,他雙眼不安地看向白陵慈,似乎想在他的母親眼中發現什麼,比如說出這句是什麼心情下說出的,真的不介意嗎還是遷就他什麼的總總。

這時廚房裡傳來了冰炎的呼喚聲,白陵慈輕輕撫了撫褚冥漾的眼皮,憐愛無比的捏了捏他的臉頰,向著廚房喊了聲冰炎我來用沒關係,從桌上拿起一副眼鏡起身離去了。

褚冥漾看著母親隱沒在小通道後頭的身影,一瞬間紅了眼圈。

母親說她老了,而她真的老了。

撫過他眼皮的手指有著十年前沒有的凹凸刻線,長年的家事經驗,磨掉了年輕時的素手纖纖,掛上了油滴噴濺的深色點點,以及用了對皮膚過於刺激的洗潔劑後泛白的脫皮。

視力已經老花還得帶著眼鏡才看的見,記得前些陣子白陵慈沒什麼在意這些,就瞇著眼在廚房做菜,一個沒注意,手就被菜刀切了一個很深的缺口,這才使的她去眼科配了一副老花眼鏡。

那曾經挺的筆直,嶄露自信風華的背脊及頸項,如今向前彎曲微微垂矣。

那頭烏黑亮麗的長髮減削去,青絲綹綹褪成山水墨畫,留白處日漸增多。

母親老了。

他發現,或許他能陪伴他老母親的時間,或許,或許,已經不多了。

而老母親還得遭受他帶給她的磨難,一個盤桓不離的疑問陰影:是這大孩子先走,還是老母親先走?

沒陪妳去買鮭魚,真是對不起啊……

褚冥漾將手放在鎖骨處按壓著。

鮭魚鮭魚,歸於歸於。

他該歸於何方呢?


 

晚上,褚冥漾精神欠佳,早早入睡了。白陵慈坐在客廳轉著遙控器,閒來無事的看著最近當紅的連續劇,冰炎開了電腦坐在一旁看股市,眉頭皺了起來。

注意到他的微小變化,白陵慈到廚房開了冰箱,拿出蜜豆奶倒了兩瓶進鍋子,開了瓦斯爐加溫,裝滿馬克杯,倒了多的進保溫杯裡,拿著走到了客廳放在冰炎桌前。

青年的動作明顯的頓了一下,才緩緩用著有點顫抖的語調說話:「……謝謝……媽。」最後那聲媽,喚的深切又沉痛。

白陵慈笑了笑,又嘆了口氣,牽起冰炎的手用拇指輕輕婆娑著,才說:「冰炎啊,很難過嗎?」

不知道白陵慈在說哪件事,冰炎懵了臉看著低頭看著他們的手的母親。

「最近吃東西的分量變少了喔?我老了,味覺有點鈍了,是不是你們不好意思告訴我菜太鹹?不好吃了?」

「沒有,媽,沒有,我只是……沒什麼食慾。」

「啊,那是怎麼了呢?」

「……」

「很難受嗎?」

「……」冰炎只是沉默地搖頭。

「你這孩子總是擺出一副很堅強、意志很堅決的樣子,板著一張臉,也不怎麼笑,也不怎麼難過。你不說,卻在其他地方會表現出來。」白陵慈將冰炎的手掌攤開,開始按摩著他手上的穴道。

「最近吃的東西變少了,容易恍神了,說話變的沒什麼前後邏輯了,平時記憶力很好的最近也會忘東西了。」

「……我不是,我只是有點……」冰炎有些緊張的想否認,卻又找不到什麼句子。他其實自己也注意到了,可是這漾的注意後他往內檢視,卻發現他內心的想法讓他對自己感到失望,他不想他的理由也讓白陵慈對他感到失望。

然後白陵慈晃了晃冰炎的手,說了句:

「是不是很想否認這些難過呢?」

冰炎覺得好不堪。好像,是不是,事情要搞砸了?

「可是啊冰炎,這些難過是必然的。你要知道,疾病會不斷削弱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削弱他的耐心、和意志還有一切,這是很正常的。」

「很累了,很想放棄了,希望一切就這樣結束好了。冰炎,不是這些情感折磨你,而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

白陵慈慈祥地笑著,彷彿在說一件很遙遠的記不得的事情。「我也曾經很怨懟、埋怨,覺得很累,曾經一度還覺得自己將這孩子接收下來是一件錯事,你覺得我會沒有恨過嗎?你覺得小玥沒恨過嗎?你覺得安地爾沒有恨過嗎?」

「你很怕我們會因為你恨就責備你嗎?」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冰炎哽咽了。

「當恨來了,就看著自己恨吧,當快樂來了,就看著自己快樂吧。你只是看著,就是去看,看自己在生氣,你去看,你就會知道了。」

他搖頭。冰炎聽不懂。現在他還聽不懂。

白陵慈想了想,輕輕笑了笑,伸出雙手撫了撫冰炎冷冰冰的臉,像要下個定心丸一般的說:「不要擔心,我們不會為了這樣的想法責備你的。」

「所以也不要責備自己了。」

冰炎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孤兒了。他長大的環境並不是沒有愛,只是那些愛隱晦的讓他過早的成熟,從那些細微的細弱的情感中,他變得對於親情的索求異常的微小,只要有一點點,他覺得就好了,那就夠了。

他覺得乖巧大概就是那樣,要求自己長大,要求對感情知足。所以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像現在這般豐沛到甚至是澎湃的慈愛。

他不是不需要,只是他不知道他需要而已。

「……媽……」

為人母者,為人子者,天地間要的也不過就是這聲呼喚罷了。


 

褚冥漾去機場接褚冥玥,定眼一瞧卻發覺事情很不對勁,他姐姐臉上有幾條很明顯的傷痕,而且看起來是剛刮傷的。

「姊!妳的臉怎麼了?」然而褚冥玥用著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眼神盯了回去,褚冥漾還是不放心又問了一次:「姊妳是不是跟別人吵架他打妳?」

「你想像力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豐富。」褚冥玥鄙視褚冥漾。然後才解釋她在下飛機時站起來拿行李,她身邊的乘客手上一滑就往她那裏砸去,臉頰、鎖骨、肩膀、胸口都擦傷了。

她覺得不是什麼大事,也不想鬧的人盡皆知,看對方嚇壞了很誠懇的道歉,她也沒打算說什麼,擺了擺手說不需要醫藥費就帥氣轉身走的不見人影了。褚冥漾皺著眉,開著車直衝家門,一進去就抱著醫藥箱將他姊塞進沙發椅,認認真真的開始消毒。

褚冥玥只覺得好笑,只覺得這種事什麼時候輪到他來做了?

受了傷,不就是自己看醫生擦藥、自己處理嗎,如果自己不照顧自己,還有誰可以照顧自己?褚冥玥真的不柔弱,應該說太不柔弱了。

可她本想開口叫褚冥漾不用勞煩,見到他那認真擔憂的臉,還是內心暗暗嘆口氣,什麼也不說了。

冰涼的藥劑和棉花棒輕輕的來回,褚冥玥瞇了瞇眼。

她的弟弟,已經成長成一個男人了。雖然她並不吃男權主義那一套,她不覺得自己要被一個男人保護,也不覺得她應該被男性服務,可對象換成了是她弟弟,她到還稱的上甘願被這麼小心對待。

褚冥漾沒什麼朋友,而且小時候很容易受傷。不管是真的自己不小心弄傷、飛來橫禍弄傷、被別人欺負弄傷、被什麼阿貓阿狗弄傷,總之,褚冥漾一直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和各種不斷的災禍。

受傷的褚冥漾,是不會哭的。她比任何人清楚這件事。

小時候的每一次,當他帶著傷走進家門,被褚冥玥凶狠的塞到椅子上,褚冥漾只是露出有點悲傷的表情笑著而已。對了,褚冥漾不會為了受傷這種事哭,他只會笑。彷彿笑著,這些傷就被他忘記了。哭了會變一百倍的痛,所以笑吧。

還記得她幫褚冥漾上藥,她看不見自己的表情,那時的褚冥漾伸出了稚嫩纖細的手小小的手,拍了拍她的臉,軟聲軟氣的說:『姐姐,不要哭。』

現在她終於知道她那時究竟是什麼表情了。

啊,原來是這樣的。

褚冥玥伸出手,拍了拍褚冥漾的臉。

「漾漾,不要哭。」

褚冥漾呆了一下,小聲、而細微,彷若嘆息般的喚了一聲:「……姊。」

然後又補了一句歡迎回來。

歡迎回家。

「媽呢?」上完藥褚冥玥隨口問了句,褚冥漾僵硬了數秒,開口說去市場買魚,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啊,那我開車去接她好了。」褚冥玥將他的不自然看在眼裡,拿了鑰匙往車庫走去,褚冥漾看著她動作,也沒說話,只是更加不安了。

大概,發生了什麼事情吧?在她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可能有些小爭執?可能有些小彆扭?可能褚冥漾說了什麼,或是媽說了什麼吧?褚冥玥邊到著車一邊漫不經心地想。

她開著車出了門外,慢慢的將手放到方向盤上,出了巷口,正要踩下油門,卻眼見後照鏡裡一個熟悉的人影舉著手向她跑來,褚冥玥煞了車,下車倚在車門旁。

「姊、我、我去載媽!」

「……路上小心啊。」看著喘著氣的褚冥漾上車,把車開口,褚冥玥就只是目送著長大了的褚冥漾離去而已。

沒事的。

白陵慈雙手各提了兩大袋的各式食材,一邊苦惱著不知道冰箱還有沒有地方可以放。昨天冰炎已經買了很多了,可是一到菜市場,身為一個母親的都有一種習慣,阿、這個可以做什麼料理,阿、家裡誰喜歡吃這個,啊、這個先買起來好了,啊、這把菜怎麼這麼便宜。

一個母親,她有著的不是亂買的天性,她只是有著把所有一切最美好的事物給予自己的孩子的本能而已。

不知不覺,手上就多了這麼多東西了,跟一開始說好的,只要買鮭魚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拎著重物,她覺得肩膀、小腿、手指頭都有些泛酸泛疼,隱隱作痛。天色晚了,日頭漸漸要往無涯的地平線下墜去。

白陵慈出了市場,然後停下,腳步止了。

褚冥漾坐在市場出口一邊的矮階上,只看見來往的人潮或騎車、或步行、或淑女車,進進出出,每一個人身上,他都彷彿看見了他母親的背影。

他討厭人多的地方,他怕遇見任何一個認識他的人。他不要任何人靠近他,他身邊沒有人,他眼前有一條線,線的兩頭是兩個世界。他把自己放逐在那裏。

他眼看著他母親站在那條線外,手裡拎著幾袋重物,穿著方便行走的舊布鞋,圍著褚冥玥用過的圍巾,穿著前年父親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的外套。褚家不是沒有積蓄,他們是個小康家庭,只是母親已經習慣了。

只是母親已經習慣了。

把那些所有的好的一切,都給家裡。

他說了,他想去一個沒有任何人在意他是誰的地方。

那裏的世界是他能被包容的世界,沒有界線,無人過問界線,也就無從畫起界線。

沒有人會問他從哪裡來,他將要往哪裡去,他是誰,做過什麼,他想要做什麼,他喜歡什麼,他談過感情嗎,他愛過人嗎,他養過寵物嗎,他喜歡看書嗎……沒有,沒有任何認識的人的地方,一方能給他最深刻安寧的地方。

他想去一個能包容他的地方。

他看見白陵慈愛憐地笑了,褚冥漾哽著走到站在那裏的母親面前,他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麼,不知道該喚什麼。

褚冥漾記得,凡斯死後,他第一次到了褚家,那時他還比白陵慈矮,那個他未來的母親也是那樣笑著,愛憐的、虔誠的。當時他也是哽著,走到白陵慈面前,卻不知該開口說什麼,喚什麼。

在那個陳黃的舊日裡,白陵慈彎下身,抱住了矮小瘦弱的褚冥漾。

於是褚冥漾也彎下身,抱住了他的母親。

虔誠的、感恩的。

小小的褚冥漾耳裡,聽見了隆隆震動了心跳的聲音:

『我聽說你很喜歡吃鮭魚,所以我買了鮭魚。』

大大的褚冥漾耳裡,又聽見了一次響徹洪荒的音調:

「我買了鮭魚。」

他點點頭。


 

鮭魚鮭魚,歸於歸於。

他只是找到一個讓他歸去的地方而已。

 

這世界柔柔的給他們了掖上了天邊那不著調的黑色被角。

 

 

        *****

 

      認真說起來,這篇的誕生啊,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冷冷在前一篇番外給我的回覆,還有那幾個很可愛的(東東、掰魟、腐宅)跟我說要這篇的孩子!謝謝你們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沒你們,這篇就不會出現啦。
      相信大家或多或少有發現啦,這篇佔最大比重的,其實是白陵慈哈哈哈哈哈。
      有鑑於特傳原著對白陵慈的著墨一直都沒有很多,所以這篇的母親形象,幾乎有80%是參考我生命裡最重要的母親的形象來的。
      我的母親,就是那樣一個說話很玄乎讓人聽不懂、而富有極高智慧又善良的女人(笑
      這篇主要側重在親情向,包含冰炎對母愛(應該說任何親情之愛)的渴求、手足之間微妙的感情、一個孩子面對母親的心中糾結。
      當我刻意拒絕了母親的好意,或是傷了我的家人時,很可愛的是,被傷害的那個人過了一下就會忘記了,或是覺得算了不跟你計較咧,反而是傷害的那方心裡有強烈的愧疚感。
      當然,我說的是我家。
      我是一個在很幸福環境中成長的孩子,所以我筆下的母親才會有點,恩,不太切實際,這樣子的家裡互動肯定(或許)不是普遍現象?
      我心目中對於「母親」這一個詞語的形象,就是在一整個籠罩著橘黃光彩的客廳小房,托著童書,掛著恬淡笑容、眼幕低垂的剪影。
      如果有人覺得這篇的塑造太理想化,我想說的是,沒錯,這很不切實際。
      就算是我家,也有爭吵的時候啊,只是,不代表這樣的畫面就不曾存在過。
      世界上就是有那種能夠在我不發一語時能一語道破我心中想法的人,同時,也是那個我最希望他理解卻不能理解我而令我感到極端痛苦的人。
      這既不衝突,也不矛盾。
      不過就是愛罷了。

      歡迎提問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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