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漾架空 七世夫夫 

  第一世 擺渡人



  *****



  褚冥漾其實煩的冰炎不得安寧。應該說,冰炎不習慣這樣的生活,多出了一個人,這個人還會正常的跟他溝通,不像之前遇見的任何一個人,雖然褚冥漾的話題依舊是圍繞在那個「黑色長髮的男人」身上。

  冰炎趕不走褚冥漾,他只好和他一起生活,說一起生活,也不過就是各做各的是,在每次渡人回來之後,接受褚冥漾的砲火攻擊,問的不外乎就是有沒有在對岸看見亞這類的問題。

  「對岸都是濃霧,視線很差。」

  「那你喊聲看看?」

  他會露出一種我幹嘛要這樣這樣蠢死了的表情給褚冥漾看,然後坐在岸邊那棵柳樹下,繼續看著川面。


  
  經過相處下來,褚冥漾終於知道怎麼稱呼對方了,很符合這個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冰炎。

  單是他特殊的髮色,雪銀白中帶上的豔紅,冰冷的態度和那雙燎原的雙目,都能感覺這個人是多麼的適合冰炎這個名字,雖然,這不一定是他真正的名字。不過,冰炎也忘記他到底叫什麼了,而且,他也不是很在乎。

  至少,有時候褚冥漾叫他冰炎,他不一定會回頭,因為他不覺得冰炎是在叫他,如果他會回頭,一般都是聽見聲音,至於那個聲音的內容是什麼,他不見得有注意聽進去。

  而他也不會稱呼褚冥漾的名字,他只會用「你」來代稱一切,反正這個地方就這麼兩個人,而且說不定,冰炎根本不打算把褚冥漾的名字記起來,因為那真的不重要,能去定義一個人事物的東西,在他眼裡都不重要。

  「冰炎,你真的沒有見過一個黑色長髮的男人嗎?」今日依舊,褚冥漾不打算放過冰炎。

  畢竟對他來說,這是他唯一的線索,而這樣死纏爛打的方式,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心底有一種,他還在等他的夢。

  盯著直直望向川面的背影,那尊背影不打算回答,褚冥漾想,大概又是不想理他了,所以他逕自走到那個望川石旁邊,對著他又重問一次:「你真的沒有見過一個黑色長髮的男人嗎?」

  那尊石像微微動了一下,視線沒有離開川面,隔了許久,快要把褚冥漾逼瘋前才開口說話:「忘了。」

  褚冥漾已經很習慣冰炎說自己忘了,說時間過很久了,說什麼都不重要了……這類的話,可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很悲傷。

  他一直忽略冰炎說這種話的意思是什麼。

  忘了,是怎麼樣能夠讓人忘了?

  時間要過多久?要發生過什麼事情?

  萍水相逢,忘記是正常的,褚冥漾知道,他這麼問,不過是自我安慰,可是冰炎的忘記,是連自己都快要把自己抹煞掉的忘記。

  冰炎的記憶並不是只有一天,他剛開始到這裡時,大概也和褚冥漾一樣,記得很多事情,如果他一開始就是空白的,在遇見那麼多即將死亡的生者時,心裡可能,也不會什麼起伏也沒有。

  他說忘記,是因為任何東西對他來說,都是注定要逝去、注定要離去的,他不去截取、抓取,不去牢牢攢在手裡,因為沒有意義,無論如何,那些他曾死死握住的東西都會流走,他帶不走,不管他怎麼叫自己記著,怎麼呼喚那些東西,最後都會在某一剎那,什麼都拿不起來了。

  冰炎忘了,而他也不在乎那些他忘記的東西,他習慣遺忘,也習慣被遺忘。

  因為時間,或者,因為沒有原因。

  沒有那些真的刻骨的讓他記著的原因。

  不,褚冥漾想,可能有吧,但是他忘記那些原因了,眼前這個人,是真的忘了。可他不了解冰炎這個人,這個人可能也不了解冰炎自己。因為沒有必要。

  「回去。他不在這裡。」冰炎淡漠的開口。

  「……我回去了也沒有意義。」
  「那裏的生活對我來說根本就沒有意義,我只要找他,我、」

  銀髮的男人聽見身後傳來不屬於褚冥漾的騷動,一手撐地使自己站起來,靜靜打斷褚冥漾要說的話:「我不在乎。」

  那句聲音來的太快,而且毫不留情,不輕不重的遏止了褚冥漾想說的話,瞬間讓褚冥漾感到羞愧難當、難堪、不舒服,可是冰炎說的一點也沒有錯,他沒有義務要幫他,而且在他眼中,那些一點也不重要。

  為什麼不要回去、為什麼要找那個黑髮的男人,這些,冰炎都不想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想花力氣去記,也不想去聽,對他而言,褚冥漾只是一個突然出現的過客而已,他有一個該回去的地方,有一個他該走完的人生,而冰炎一樣不在乎。

  看著那個眼神空泛的駝背老人被冰炎載著,遠遠離開,一口氣狠狠堵在他胸口,冰炎的拒絕直白而傷人,而他生氣,也覺得委屈,但是,這些都沒有什麼用,因為會在乎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就是來找那個會在乎他的人的。

  褚冥漾坐在冰炎時常坐的柳樹下,等著冰炎回來,但是冰炎一看見褚冥漾佔據了他的位置時,他倒是很無所謂的走到了另一邊的石頭上坐著了,褚冥漾只好又過去冰炎那裡,像是要宣戰一般的對著他說道:「我不會回去的。」然後就走開了,而冰炎則是充耳不聞。



  只是輕輕地轉頭,看著他過往植下的一大片蒲葦。



  褚冥漾走進冰炎住的小木屋裡,自然無比的躺下。對於這樣的入侵,那個冷冰冰的男人也沒有表現過任何一絲的不悅,有的至始至終都只有無視,既然他都沒有拒絕,褚冥漾也就厚臉皮的住下了。

  其實一開始他也想過要自己蓋一棟可以住的小屋子,但是這裡沒有任何工具可以供他使用,所以最後他放棄。

  躺在屋裡,其實還是可以聽見忘川河流動的水聲,褚冥漾翻了一個身,閉上眼,尋找他腦海裡熟悉的聲音。



  『褚。』



  如果,褚冥漾想,外頭那個不為外物牽動靈魂的男人,已經將什麼都忘記了,那麼當他在這裡待上一百年,他會不會忘記這個聲音?

  他最熟悉的,一片黑暗裡,只有那道聲音響起時,他的世界才彷彿若有光,只有那個人呼喚他,或向他敘述這個世界的光亮時,他才能朦朦朧朧的向這世界再靠近一些。

  那個人溫柔低沉的聲線、那個人胸膛的觸感、那個人微低的體溫、那個人柔順的長髮、那個人的笑聲,一切不用視覺感受的東西,褚冥漾是最清楚的。

  他是聽別人的形容的,他那已經去世的情人,擁有美麗的外貌,黑色的長髮,總是沒什麼表情,黑色的眼睛像要把人看穿一樣。

  『別人都說你長得很好看,可惜我看不到。』褚冥漾雙手在空中胡亂尋找著,試圖觸碰他的情人。

  他的手突然被牽起,引導到微涼的溫度邊,他小心翼翼地投入對方的懷抱裡,感受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你看不見我沒關係,我找的到你就夠了。』

  『可我找不到你怎麼辦?這麼多的人裡面,我又看不到,我要怎麼找到你?』褚冥漾其實擔心著,因為他看不見別人的表情,他要怎麼去推測他面對的人懷抱著什麼心思?

  就算他的感受夠敏銳,他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的去斷定他所想的就是對的,如果哪天他迷路了,他和他走散了,他要怎麼在人群的吵雜和轟鬧中,清楚辨認他的方向?

  他要怎麼去發現對方的喜怒哀樂?
  他要怎麼知道對方想不想離開?

  他要怎麼找他?

  他的情人嗤笑他一聲:『褚,你這個白癡。』



  『我會叫你。』



  循著聲音,你就能找到我。

  記憶裡,那個人的聲音,富有豐富的感情,儘管別人都說他不近人情,別人都說他像個冰塊,那個人的聲音雖然清冷,卻飽含著很深很深的愛戀,那個溫度,褚冥漾不敢錯認,因為太深刻。

  記憶裡,那個人呼喊著自己的姓氏時,聲帶的震動,可以震響褚冥漾的世界,在他什麼也看不見的世界裡面,在一片由墨漬渲染的世界裡,那道聲音是光輝燦爛的,那樣的叫喊,不會再有第二聲了。

  記憶裡,那個人笑的很少,但是吐出來的氣息是溫柔的;記憶裡,那個人雙手的觸感比自己略為粗糙;記憶裡,那個人的髮絲很順,可他根本不會去愛惜;記憶裡,他們接吻時,偶爾可以感受到對方的睫毛,輕輕刷過他的臉。

  記憶裡,那個總是在站他身前帶領他的情人,沒有任何影像。

  記憶裡,只有那一聲一聲的呼喚,椎心刺骨。

  在什麼也見不到的世界裡,薩彌亞會找到褚冥漾。

  褚冥漾閉著眼,在木屋裡又翻過一次身,聽著外頭冰炎將木舟推離渡口的聲音,掙扎的睜開了眼睛,光亮射進眼裡的瞬間,他覺得看的見的眼睛酸澀極了,乾脆不要看見好了,褚冥漾暗暗想著,

  可是,在這個像中國的山水畫、煙與迷濛的世界裡,我卻找不著你。





  「我看的見了,可是我找不到你,怎麼辦?」
  當我的名字不再被你呼喊時,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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