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漾架空 七世夫夫 

  第一世 擺渡人



  *****



  「請你讓我跟著上船!冰炎!」褚冥漾又站在渡口大呼小叫,看著冰炎對他連一個哼氣聲都不給,褚冥漾只能死纏爛打。冰炎拔了一株葦草,放在生者手裡,拿著木槳準備要走。

  褚冥漾看著冰炎一語不發的執行著手上的動作,心中一股窩火與委屈,在冰炎將木槳推離渡口的那一瞬間,褚冥漾跳上小木舟。

  唰──!木舟大力的川上晃動,冰炎幾乎可以說是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起了這麼大的波瀾,滿滿都是錯愕的看著突然跳過來還站的不穩的褚冥漾,褚冥漾東倒西歪的嘗試穩定自己,然後一手抓住冰炎的手臂說:「讓我去對岸,拜託你,我只是想去找他!」

  回應他的是冰炎一掌直接劈往他後頸,褚冥漾當場昏厥備冰炎拖回岸上,然後冰炎頭也不回的冷著臉繼續划船,心中難得的浮躁。

  褚冥漾並不知道如果冰炎載他到對岸有什麼後果,對岸是死者的國度,當褚冥漾踏到岸上的那一剎那就是一位死者,可他時候未到,他應該是個生者。生命自有其規律,不應該有外力的干擾。

  送走那位死者,冰炎拿著葦草在一片迷霧裡佇立著,隔了一陣子才植草,然後划著木舟回到另一岸,看見依舊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褚冥漾,冰炎想他方才定是用了挺大的力氣的。

  舀了一桶水,冰炎豪不溫柔的直直往褚冥漾臉上潑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清醒了嗎。」冰炎不知是話裡有話,還是就只是想問褚冥漾被打了以後現在醒了沒,褚冥漾慢慢意識到剛剛發生什麼事,帶著怨懟的目光直直瞪向冰炎。

  「你不能去對岸,就算是踏上去一步也不能。」

  褚冥漾聽這句話早就聽膩了,他知道他時間還沒到,他知道他是生者,但是他只是想找他,他只是想找那個人,他一點也不想回去那個世界,他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在那個世界還活著,那裏沒有任何事情是值得他留戀的。

  在薩彌亞離開以後,他的世界全毀了,所有以前對他們好的人,在薩彌亞離開以後都漸漸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他根本疲於應對,那個生者所在的世界對他而言就像地獄,比死還令他痛苦,那些人為何還要讓他活著呢?

  為什麼他自殺時,那些人要救他呢?

  不救的話,他就可以到對岸去找薩彌亞了啊?

  「為什麼?我不能再回來嗎?」他低下頭,痛苦的問。

  「我答應你,我保證,我只是去找他,之後你就帶著我回來吧,我會回去我原本應該有的世界,只要讓我找到他,讓我看他一眼,讓我找到他就好。」

  「我向你保證,拜託你,求求你讓我過去找他。」褚冥漾啞著嗓子對冰炎哀求。

  冰炎無動於衷,眼神移到被煙霧籠罩的忘川河上開口:「你回不來,我也回不來。」

  「當生者踏上死者世界,那是擺渡人的失職,我們都會魂飛魄散。」冰炎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這些事,或許在他出現在這裡的時候有過什麼神仙讓他銘記了這些事情。

  「魂飛魄散的人,就無法輪迴,你只會一輩子保留那些痛苦的感覺,但是沒有記憶,永遠在這世界裡遊蕩。」

  這大概是他們兩個相遇以來冰炎說過最多的話了,毫無感情的,只是陳述事實的說話。


  褚冥漾過不去,去了就回不來,這就是事實。


  魂飛魄散會不會痛,他不知道,不能輪迴代表什麼,他也不懂,永恆的孤寂的遊盪,那是個怎麼極其殘忍的懲罰,他也不是很明白,保留著那些痛苦的感覺,卻沒有任何記憶,或許褚冥漾只能大略了解這個。

  褚冥漾安靜下來,皺著眉頭坐在岸上,許久之後才站起來,盯著茫茫的對岸,雙眼有些空洞。

  現在他只明白,冰炎不會對他妥協。褚冥漾坐在冰炎最常呆坐的柳樹下,視線隨意的轉著,他看見冰炎將木槳靠在一顆大石頭上,褚冥漾呆愣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跑過去拿起木槳。

  木槳重量不輕,褚冥漾拿的有點吃力,如果冰炎不再他過去,過去會魂飛魄散,那他就自己去,他去死者的世界,他自己去找薩彌亞。

  木舟停在渡口,褚冥漾解開繩索,拿起木槳,推離渡口一小段距離,深吸一口氣,用力的往水面划過去,但是船卻紋風不動,只隨著水流漫無目的地飄了一下,褚冥漾不解,心想或許是他不會划船的緣故。

  他又調整了一下槳面,再划一次,但一點用都沒有,接著他又陸陸續續划了幾次,船還是連一步都沒有移動,直到他大大喘著氣流著汗,他抓著木槳看著水面反映著自己無助的臉,緩緩蹲在木舟裡。
  他的努力全是徒勞,他無法靠著自己的能力去尋找。

  一切的無力與無能像極了他還活著的時候,他做什麼都做不好,靠他一個人他根本什麼都做不好,他還是一樣無力。


  連見一面都做不到。


  岸上傳來冰炎清清淡淡的嘆息聲,褚冥漾不打算抬頭。

  「只有我才划得動。」冰炎簡短的解釋,往舟上丟去一條繩索,褚冥漾沒有動靜。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冰炎沒有出聲叫喚,他看著褚冥樣一陣子,彎下腰,將繩索綁在渡口上,跳入川中,他游至船旁,爬上去,渾身濕漉的站在褚冥漾身邊,伸手欲拿木槳,卻被褚冥漾緊緊握著,拿也拿不動。

  「……你得回去。」冰炎沒有試圖再與他搶木槳,依舊像是話中有話,又像是單純的叫他回岸上。

  「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我也是。」褚冥漾淡淡開口。他不是不能回去,而冰炎也不是不能載他過去對岸,他們只是不想這麼做而已。

  「載我過去吧,求求你,我把木槳還你,求求你讓我去那裏找他。」他顫抖著將木槳遞到冰炎手裡,冰炎深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冰炎開始划船,對褚冥漾而言,這過程就像過了一世紀這麼長,但他很清楚,等待他的終點依舊是那個渡口,冰炎將繩索綁好,將木槳放回木屋裡,褚冥漾知道,他一切反抗命運的行為在冰炎眼裡就像個白癡,毫無意義可言,可如果不這麼做,褚冥漾真的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麼。

  他對著冰炎乞求,他對著對岸吶喊,他甚至拜託要前往死者世界的人替他尋找,可什麼都沒有發生。

  褚冥漾站起來,跳入忘川河裡,嘗試著游往另一岸,可河流彷彿有生命與意識一般,大力的將他往岸上推擠過去,褚冥漾吞下了好幾口水,每每他覺得他往前推進了幾公尺,下一秒河水就會將他拍回幾公尺。

  他就像殺紅眼,整個人瘋狂的游著,儘管他只是原地踏著步,他就這樣一直游著,直到他體力透支的被帶往岸上。

  死魚一樣的癱倒,他再也沒有餘力,只能虛弱的呼吸,臥倒在岸上,他悲傷的發現他連喊叫或者流淚的力氣也喪失了。


  除了活著,他好像什麼也不能做了。


  他模糊的視線裡看見冰炎低頭看著他,然後他感覺冰炎將他撐了起來,他的手架在冰炎肩上,搖搖晃晃的走回木屋。

  這真是難得。他想苦笑,但他做不到,他沉沉的昏睡在屋裡。





  冰炎坐在柳樹下,少見的沒有發呆,而是在思考。

  他知道人很容易執著。執著於金錢,執著於事業,執著於回憶,執著於某些點,執著於某個人,執著於某份情感,但是何必呢?

  當人過了忘川河,當人重新展開一次輪迴,那些緊緊攢在手裡的東西都會被忘記和丟棄,你所擁有的越多,在最後,你所丟棄的也越多。

  褚冥漾很愛那個人,而那個人必定業曾經如此的愛著他,所以他們對彼此的影響才會這麼大,可是那些東西都已經不在了,那個人對褚冥漾的執著已經不見了,而褚冥漾還是死死抓著。

  他想死,可他卻像是經由這些事證明他還活著一樣。

  這樣不是很弔詭嗎?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人……

  冰炎想,或許他剛出現在這裡的時候,也執著過什麼,在很遙遠很遙遠很久很久以前,他或許愛過什麼人,他或許恨過什麼,可時光已遠,歲月已老,他看過這麼多這麼多的人來人往,他到底能期望自己記得什麼?

  他可能為了某一次的遺忘痛哭失聲,他或許為了某次的尋找落空黯然傷神,他大概也曾為了某次夢的遺失悲傷不已,但是,他又能怎麼辦呢?

  當他忘記記憶裡誰的面孔或誰的聲音,當他忘記某首歌如何吟唱,當他發現他的一切就像是要被掏空成空白,當他一步一步變成空白,當他已經不再為了消失而吼叫時,他不知道他到底能期望自己什麼。

  在那些已經褪色到灰白的時間裡,他或許曾在木板上刻下誰誰誰的名字,但在日夜的侵蝕裡,木板已經腐爛,字跡已經不顯了;又或許他後來將他和他記憶裡的誰的故事刻在石頭上,好讓自己不至忘記,可風吹日曬,時光磨損,石上的字變成了裂縫,迸裂成石塊,再也拼組不起來,最後都磨成細砂,他們的故事也被遺忘了。

  任誰都會失去勇氣再去記憶,因為記憶裡的東西已經變調了。

  當守著的海枯石爛真真切切變為海枯石爛時,發現只能放任那些東西爛下去。

  他不知不覺走到他種植蒲葦的地方。

  他不記得這大片的蒲葦為什麼會在這裡了,他真的不記得了,但他還是不斷的植著。

  植著。

  植著。

  植著。

  植著。

  執著。





  當遺忘來臨時,人到底能做什麼?
  到底能期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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