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漾架空 七世夫夫 

  第一世 擺渡人



  *****



  褚冥漾睜開眼,眼中是熟悉的木屋屋頂,只有他一個人,耳邊傳來忘川河的流水聲,還有冰炎划木舟的聲音,褚冥漾又閉上眼,然後聽見冰炎走進木屋的聲音,褚冥漾又睜開眼,偏頭看了看冷若冰霜的男人。

  「冰炎,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銀髮素衣的男人沒有回應,只是從懷裡拿出一顆桃子丟給褚冥漾,褚冥漾吃力地撐起自己,讓自己坐著與冰炎平視。

  拿起冰炎給他的桃子,褚冥漾用拇指指腹輕輕摩擦,視線低垂,冰炎突然開口了:「吃完就回去。」

  摩擦的指腹停了一下,又繼續磨著,輕輕微笑了一下。桃子又大又飽滿,其實在這裡根本就不需要吃東西,不會飢餓也不會疲憊,冰炎也不知從哪裡弄來這些東西。

  咬了一口,香甜的滋味在褚冥漾嘴裡漫溢,嚼著嚼著,褚冥漾緩緩開口:「冰炎在這裡多久了?」不易外的得到對方的一個聳肩,表示他不清楚,然後又過了一陣子他再問:「你的髮色為什麼這麼特別?」冰炎漂亮的紅眼掃了他一眼,銀長髮,絳紅色,褚冥漾一直想問。

  而冰炎也沒讓褚冥漾失望地聳了一個肩最為回答,他沉思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又看向褚冥漾,欲啟唇說話,然後又闔上眼閉嘴了,他覺得何必多此一舉多做解釋呢,那都是無意義以及不必要的。

  他的髮色曾經變過,印象裡,是由很深很深的深紅色慢慢變成只剩下額前這一綹艷紅色的,但是這綹紅色陪伴著他很久了,幾乎不曾再變過。

  「這桃子是哪裡來的呢?很甜,真好吃。」褚冥漾淡淡笑著說。這樣子就像是在話家常一樣,他們像鄰居、像多年不見的同學、像剛認識的合作夥伴,聊著一些不重要的、無利益相關事情,擱著那些勾著肉的話題。

  「對岸遇見的神仙。」冰炎靜靜回答。對方似乎是迷路了,不知道怎麼會走來這裡,冰炎替他指路完,就得到了兩顆又大又香的桃子。

  「唔,好酷喔,原來真的有神仙啊。」他驚訝的睜著眼看著冰炎:「所以這個仙桃吃下去真的會長命百歲嗎?」

  面無表情的男人繼續面無表情,雖然褚冥漾隱隱地感受到了對方有那麼一點點的無奈,但其實這對褚冥漾來說也沒造成什麼大問題,屋內沉默了下來,直到外頭來了一位生者,冰炎就出去了。



  他再次閉上眼,試著在他熟悉的世界裡尋找熟悉的聲音。

  薩彌亞和冰炎的聲音非常像,但是冰炎缺少了薩彌亞對他那一份溫柔,褚冥漾壞心眼的想著,可不可以叫冰炎多說一點化呢?這樣他就能聽見很熟悉的聲音了,就只是錯認,也是很好的不是嗎?

  他低垂著頭,心想或許他聽著聽著又會受不了的叫他不要說話了吧,幸好冰炎不常跟他說話,幸好他沒有機會得到冰炎的同情。

  褚冥漾有點莽撞,雖然他失明了,卻也沒讓他小心翼翼,是有謹慎,但還是很莽撞。

  他會認識薩彌亞就是因為他的粗枝大葉,那時他胡亂在學校裡散步,走累了想找一間教室休息,隨便摸來摸去就摸進一間未上鎖的教室,他不知道他走進去的是化學實驗室,雙手在空中揮著,然後腳邊被東西拌到,尋找支撐點的時候手往沒有關起來的櫥櫃揮去,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玻璃罐破碎的聲音讓褚冥漾嚇壞了,鼻腔還聞到刺鼻的臭味,他不曉得那是些什麼,他只是很慌亂地蹲坐在地上想用手去撿拾,然後他便聽見有人跑進來對他怒斥:『你在做什麼!』

  他被那個吼聲嚇了一大跳,羞愧和自責竄上心頭,他更慌慌張張地想要把一切都修復成原狀,在一片黑暗中面對未知的東西,他開始冒冷汗,刺鼻的味道讓他咳嗽咳得很嚴重,他覺得呼吸不到乾淨的空氣,雙手顫抖著,嘴裡細碎的道著歉。

  手掌拍著地板想幫忙,他只感覺到對方氣急敗壞地抓住他的手和手臂整個把他的人從地面上拖起來,對方粗聲粗氣的罵著他:『你這個白癡!那味道是硫酸!不舒服就不要繼續吸,你在想什麼?』

  他被扯去洗手,洗完後他的手被對方握在手掌裡翻轉查看,動作小心翼翼怕是忽略什麼細節一樣的仔細查看,褚冥漾繼續一邊咳著,慌亂的腦袋只跑著:『這次又闖禍了。』的想法。

  『那是玻璃,還有化學藥劑,你不能用手撿。你有受傷嗎?有碰到玻璃和其他液體嗎?』

  褚冥漾茫然的不知道要回答什麼,他只知道他大概要賠錢了,身體上沒什麼疼痛的,至少他當下感受不到,他試著把眼球移到對方臉上大概的位置上,吶吶的說:『抱歉,我並不知道這裡……』

  對方身體頓了一下,褚冥漾也跟著縮瑟一下問了:『這裡,很嚴重嗎?』那人的體溫很低,散發的氣場也很低溫,然後他聽見那人淡淡開口:『不嚴重。我去拿東西整理,你待在這裡,什麼都不要動,清楚嗎?』

  褚冥漾乖順的輕輕點頭,過了一陣子,他從對方手裡拿到了一瓶牛奶,在對方嚴厲的命令中乖乖喝了下去,之後他耳裡只傳來對方的清理聲和他忐忑的心跳聲,那人倒是一點也不打算開口和他閒聊。

  大概是清理到尾聲了吧,褚冥漾微弱的開口:『請問……賠償……』

  『薩彌亞,我的名字。你叫什麼?』

  『……褚冥漾。』

  『褚,你這個白癡。』


  那是他們那年的初見。


  後來對方說:『我還要忙實驗,你想待就待著,走前記得鎖門。』

  被這麼一說,褚冥漾根本就不知道該不該走,所以他僵在那裏直到睡著,後來被薩彌亞搖醒,劈頭又是那一句:『褚,你這個白癡。』不知為何的他們就一起去吃了晚餐,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到他為什麼會進去實驗室,繼續被罵,再隔天褚冥漾發現薩彌亞是他某堂通識課的助教。

  下課時經過薩彌亞站的門邊差點摔倒,被眼明手快的助教抓著手臂,不易外的又是那一句。


  『褚,你這個白癡。』





  冰炎自己的日子雖然照過,但他還是覺得褚冥漾待得有點久,他以前也不是沒有遇過那種不想回去的人,但最後都會放棄,但褚冥漾卻活得很自在愜意,一點也沒有要回去的念頭。

  某次閒聊,冰炎隨意開口問了:「你為什麼不回去?」他並不覺得褚冥漾是因為還抱著那男人還在等他的夢而留在這裡的,褚冥漾應該已經知道不可能或沒有結果,所以他留在這裡到底是有什麼理由。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應該要留在這裡。」他真的只是這麼覺得。

  他沒有應話。他也不覺得他需要回他什麼,反正說什麼對他而言都沒什麼實質作用或意義,褚冥漾不會受到這些影響。

  褚冥漾在岸邊散步,遠遠看見一位生者,他便朝著木屋大喊,這是他最近覺得很有趣的事情,因為冰炎喜歡安靜,並不是說褚冥漾喜歡吵鬧,但是看見冰炎因為他的大叫而皺著眉出來的時候,他覺得很好玩,所以他也就樂此不疲的大叫著。

  「……」冰炎冷冷地看著褚冥漾牽著那為生者走上小舟,對著他招招手,冰炎淡淡嘆口氣,拔了一株葦草拿著木槳踏上舟,褚冥漾蹲在渡口上解開繩索,揮揮手轉身離開。

  突然想到什麼,他又回頭回到渡口,然後愣住了。

  他並不是沒聽冰炎提過,也不是沒親眼看過,冰炎說,忘川河上會顯應出那位生者的一生,隨著河水滾滾,一幕一幕出現,一幕一幕再消失,消失了,就不見了。

  他看過,他曾經站在岸上遠遠的看過,像極了電影,但是他從來沒有認真地去注視過那些回憶,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而且直接深刻地看見。

  褚冥漾抬起頭,看著冰炎的背影,那個手握著蒲葦的人默默的流起了淚。

  「啊……」褚冥漾忡愣著,看著那人的一生,從小到大,他看見痛苦,他看見悲傷,他看見了很多東西,他看見那人到了青年,做了什麼,他看見那人有一個美好的家庭,他看見那人幸福的笑著,笑過,他看見旦夕全毀的殘景,他看見那人跪在瓦石堆裡嘶吼哭喊著,他看見另一人來擁抱他,他看見他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他看見他去見一位臥病在床的長輩,他看見他崩潰,他看見他說了什麼傷人的話,他看見他後悔,他看見一切都結束了。

  等等,原來你是這麼的……

  「啊、等……等等……」

  請讓我和他說句話……

  原來你是這麼受傷嗎……

  請讓我告訴他,都過去了啊……

  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不是嗎?那人已經去世了,他的悔恨,他的珍惜,他的平凡,他的想念都要不見了,告訴他,一切都已經沒事了,不要再感到孤單了,也都太晚了啊。

  就算現在想說些什麼,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都結束了啊。

  褚冥漾哭了出來。來到這裡的每個人都有遺憾,或大或小,在生前那是他們心中某塊空洞,是他們偶爾想起會很不暢快,是他們一輩子都過不去的鴻溝,或是什麼轉變過他們的事件,那些殘缺在這裡都沒有意義了。

  再痛苦的事,都結束了。

  再怎麼幸福的人,都去世了。

  再怎麼愛,也不在了。



  冰炎回來時,就只看見褚冥漾坐在渡口流著淚,他抬頭,與冰炎對視,看見冰炎這漾波瀾不驚的表情,褚冥漾整張臉又皺了起來,垂下頭。冰炎大概明白他在為什麼哭泣,拿著木槳,越過他回木屋。

  但他沒有成功,他被褚冥漾拉住了。

  「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對他說什麼都好,說他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都結束了!說點什麼都好!」褚冥漾激動起來。

  「你難道、難道從來沒有感覺、你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感到悲傷過嗎……?」沒有嗎?

  冰炎靜靜等待一陣子,像是在思索,又像是什麼也沒有在想,他沒有邁開步伐,但也沒有回應褚冥漾,良久良久,他才垂下頭,視線移往褚冥漾黑色的頭顱,彎下腰,把緊緊抓著他衣襬的手輕輕撥開。





  「我忘了。」
  褚冥漾緊閉上眼,感到一陣椎心刺骨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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